兄弟之上十八


大三开学后,拿到成绩单,宿舍的兄弟们纷纷开骂。

除了项磊,每个人都挂了科。周云志玩游戏都玩疯了,看到四门功课亮起红灯,这才傻了眼儿。何飞和刘冲每人挂了两科,我和郑东明都栽到了线性代数老师手里。要说那线代老师也太缺德了些,全系挂了将近一半人。

刘冲嚷嚷着出去喝酒,问了半天,只有何飞一个人响应。临出门时,何飞硬是把我给拖了去。我说“哥们儿还要陪媳妇儿呢”,何飞说“别你妈就那点儿出息”!

小饭馆儿里聊到暑假前的四六级考试,系里的成绩更是惨不忍睹。考过的人还不到四分之一,大部分还都是女生。

两年时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前三次考试,挂科的人不多,老师们碰见差四五分不及格的,都能网开一面给个及格分,这学期却都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个个心狠手辣。兄弟们这才发现,大学也不是好混的。

“也不知道项磊的六级过了没?”何飞放下酒杯朝刘冲问道。

“过个屁!那天一个人在宿舍里午休,我们都踢完球回去了,丫刚睡醒,说忘改手机闹铃了!”刘冲笑道。

何飞没有吃惊,反倒笑了:“真他妈能睡!”

暑假里,何飞只打过一次电话给项磊。

何飞在电话里邀请项磊有时间一起吃顿饭,项磊推说等到开学后。开学后,何飞并没有真的去找项磊单独吃饭。

有很多关于项磊的事,何飞都要听宿舍的兄弟们无意中讲起才能得以知晓。而在项磊面前,何飞越来越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唐突了些。

第一节日语课,何飞去听了,不知道为什么,怕项磊看见自己,临上课时才从后门悄悄溜进教室,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看自己的桌面上空无一物,实在难看,于是何飞拍了拍前排同学的肩膀,借来了一张纸和一支笔。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二十来人听课,何飞的位置太显眼儿了,日语老师一进教室就惊讶地看了看何飞。

何飞讪讪地笑着回应,然后听到日语老师说:“干嘛都坐那么远?怕这大教室被我们浪费了吗?还是想锻炼一下老师的嗓门儿?都集中起来!何飞!你这家伙连个课本都没有,还往角落里钻,坐到这边来。”

何飞一看,日语老师正指着项磊身边的座位呢。

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羞怯,何飞还了纸笔,抓着脑袋坐到了项磊身边。何飞坐下去之前,项磊已经把课本推倒了两个座位儿之间的位置。

这节课下来,何飞既没敢留意项磊,又没有听好课,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又是怎么等到下课铃声的。

何飞问项磊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项磊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说自己还有点事,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何飞已经能够确信,项磊不再恼恨自己了,可是想来想去,又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欣慰的。好像没有了恼恨,就什么也没剩下了似的。

何飞还觉得,自那个雨夜以来的这段日子里,自己的内心世界,其实和别人所描绘的那种恋爱心情基本无异。何飞想,也许,同性恋就是这么回事了,大概自己也是生来就具备这种潜质的吧,只不过,比其他人开窍得晚了些罢了。

想一如非典封校的那段日子一样,继续做那样的兄弟,又会有多少可能呢?

可是,想到“向一个兄弟表白”这种事,何飞仍然会下意识地感觉荒唐了些。何飞记得自己曾经问过项磊:是不是不搞同性恋,就做不成那样的兄弟?而兄弟一旦做成了那样,就一定不单单只有兄弟的情分了?

还有,除了同性恋和异性恋,关于“双性恋”的第三种定义,到底确切与否?如果自己就像自己曾经对项磊标榜过的那样,“爱指向兄弟,欲望指向女人”,又算不算是双性恋呢?何飞根本搞不清楚,同性恋、异性恋和双性恋这些定义中的“恋”字,究竟是指精神层次的“爱”,还是生理方面的“欲望”,又或是两者的统一。

难道这样分裂的自己,才是他们一直在说的“变态”?

从前的自己,从未陷入过某种纠结,何飞想,那是因为从前的自己,很少做出一份认真的思考。

张雯雯来了短信,何飞还没看到内容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心思开始捉襟见肘了。

项磊毫无悬念地第二次拿到了一等奖学金,同时也毫无悬念地落选了“三好学生”和各类“特别奖学金”。这一次,项磊的名字压根儿就没有被写上黑板,因为他背了一个因为参与打架而被记过处分的不光彩记录,根本就没有参与此类评选的资格。

何飞为这样的结果多少有些自责,随即又觉得不屑。他觉得项磊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这些,好像压根儿就不需要,又或是从来没有抱以任何希望。

国庆假期,项磊仍然有出行计划。如果不是在学校大门口亲眼看到他和魏桐背着旅行包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往车站,何飞一定又要怀疑项磊是不是去找什么网友了。

假期结束之后,何飞听说他们去了大连。项磊告诉刘冲,刘冲又神神秘秘地对何飞说,他们去了大连,找魏桐的男朋友去了。

魏桐的男朋友?何飞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想看看那个人会是一个怎样的家伙。

校际篮球赛推到了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周,完全是非正式的那种友谊赛。

两个学校的篮球队教练大概认识,某天,坐在一起较上了劲儿,其中一个当即下了战书,另外一个就配合地选了时间借了场地。篮球协会平时没什么活动,正好争取了一个协办单位的头衔,凭借协会的资源大肆宣传炒作了一把,声势便这样造出来了。

比赛地点选在了学校新落成的室内篮球馆,新馆不大,所以比赛那天座无虚席。

比赛前,何飞无意间看到了项磊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那对蓝色的护腕,心血来潮就全都戴上了,细细一看,感觉挺怪异的,卸下左手腕的那只,又在空气中做了几个单手运球和投篮的姿势,整个过程都在注意右手腕上的那只护腕,这才感觉顺眼多了。

这家伙会不会去看比赛呢?他还没有认真看过自己打球呢!自己能拿得出手的特长着实不多,上次吼歌,丫的根本就没留意自己的摇滚天赋。

篮球队的师兄问何飞和那吉林老乡怎么回事,何飞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说的廖鹏。那人既然都把打架的事儿对老乡说了,打架原由自然也没有隐瞒,何飞笑了笑,对那师兄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跟我兄弟发生了些误会。”师兄没再多问什么,拍了拍何飞的肩膀,说了句“加油”,便开始在场地边热身了。

女生们当然不会错过这种帅哥云集的篮球比赛,工程系的女生几乎全都到齐了,李敏丽喊了句“何飞,加油”,何飞朝她们笑笑,然后移开目光,四下里搜寻起来。

何飞首先看到了张雯雯,她挽着身边杨琳的胳膊朝何飞挥手,杨琳身边是石卓,石卓身边是项磊,项磊身边,还有一脸灿烂的魏桐。

何飞忽然难掩心头窃喜。

接下来的场景多少有些老套,场内,争相驰骋,场外,要么一阵唏嘘,要么沸腾呐喊。何飞和他的队友们出尽了风头,从开始到结束一直稳据上风。这样的比赛其实并不好看,所以看台上的叫好声几乎全都来自女生,男生们个个看得意兴阑珊。

何飞从不错失每次个人秀的机会,篮下快速抢板,流畅的假动作,偶尔扣篮,几次全场过人,过半命中率的三分。这也太假了,好像电影里尽情表演的男一号。

比赛将近结束的时候,何飞在腾空跃起准备扣篮的时候被人冲撞了一下,手中的篮球直直地落到了地板上,何飞并没有尝试着去补救,而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伸出的胳膊也一直没有收回来。

裁判吹了哨子,队员走上前去问何飞怎么样,何飞这才收回手臂揉了揉肚子。裁判示意罚球,何飞居然一个也没命中。

比赛结束的时候,何飞发现项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魏桐还在,他和石卓之间,隔了一个身体的空位。

他们走过来的时候,魏桐远远地朝何飞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张雯雯挽住何飞的胳膊问何飞是不是受伤了,何飞摆摆手说:“你们先回去吧,等会儿一起晚饭。”

何飞穿过人群找到了魏桐的身影,叫住了他。

魏桐笑着问他:“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等我几分钟成不?一会儿请你喝咖啡去。”何飞对魏桐说。

魏桐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还是学校正门对面那家港式快餐厅。

很少有人去那里只是喝杯咖啡的,所以服务员向何飞确认了好几遍:“只是要两杯咖啡吗?”何飞被问得不耐烦了,一口气答了五个“是”。

何飞看了看对面的魏桐,他明显有些尴尬。

自卫生院隔离观察的最后那个晚上之后,他们没有单独碰过面,想到那件事,何飞多少也有些不自在了。

“项磊什么时候走的?”何飞一边点烟一边问道。

“嗯……差不多就要结束的时候吧。他接了一个电话,好像有人请吃饭,然后他说反正比赛也没什么悬念了,就先走了。”魏桐说。

“没叫上你……估计是一对一的约会……不会又去北大了吧?”何飞说到这里,不由地烦躁起来。

“老乡聚餐的话,叫上我去也不合适啊。”魏桐接道,“项磊的老乡,考到北京来的挺多的……”

何飞轻笑:“是多。没准儿什么时候,你也会成为他的‘老乡’。”

魏桐看了一眼何飞,没接上话来。

良久的沉默。

咖啡上来时,何飞又问:“他有没有说过我们……不痛快的事儿?”

“说过。”

“他怎么说的?”

“其实……”魏桐想了想,才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项磊一直都跟我强调说你不是。那你为什么总要误会他呢?生病那天,他是去了北大,有个叫什么闻的人请他吃饭,吃完饭,他们在北大校园里逛了一圈就分开了,他在车站遇到了同学,同学说什么也不放他走,……他说你死活不相信,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他还说你信不信其实也没什么,……有时候我也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天我都对他说什么了?”

“说了。他说当时真想和你干一架……”魏桐说到这里,无声地笑了,“他说早知道那样,又何苦费那么大劲儿回来呢?你们俩……真挺复杂的。”

“怎么复杂了?”

“说的做的想的都不一样,听说过双重人格,还真没听说过三重的……啊不对,不该说人格,应该说……说什么呢?”魏桐把手轻轻按在额头,斟酌着用词。

何飞嘿嘿笑了出来。

“对了,那天晚上……你怎么推我?”何飞笑着笑着,就又起了逗人的念头。

魏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勾着脑袋没回话。

“嗯?”何飞俯下身体,把下巴放在餐桌上,继续追问。

魏桐仍然没有回话。

“是因为你有朋友了吧?”何飞仍旧坏笑。

魏桐这时才惊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何飞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眼线!”何飞说。

“你当时做梦的吧?”魏桐却转回了话题。

“没有。”

“项磊总是强调你不是,我倒一直怀疑!”

“哈哈!”何飞仰着脖子笑起来。

“因为,你当时喊他的名字了!”

何飞当即停住不笑了,他明明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清醒着的,根本没有做梦。所以他坚决地对魏桐说:“不可能!”

“嗯,果然!你要是不相信什么,谁也说服不了你。反正我是听到了的,尽管你说得不那么清楚。”魏桐说。

何飞不由暗想,难道当时瞬间清醒之前,怀里抱着魏桐的时候,自己真的呓语过项磊的名字?那是担心?自责?还是某种潜意识里的渴望呢?

看来,自己的精神世界还真是复杂,连自己都理不顺。

“你害怕?”魏桐忽然这么问道。

何飞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怎么可能?没准儿我真的也是。我不是怕,我只是想弄清楚。”何飞说完,再次笑了起来。

“你不害怕倒不正常了。每个这样的人,都要经历这个害怕的过程。”魏桐说。

“对我来说真没什么好怕的,你还别不信。”

“这件事,其实好像一处陷进来就出不去的泥潭一样。泥潭里的人宁愿向泥潭外面张望,也不愿意轻易拉人进来,希望自己张望的那个人能不进来就不进来,哪怕离自己越来越远。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自己挣扎挣扎就认了,却不想毁了别人。”

何飞听着魏桐这番话,忽然有些夸张地感觉到了一丝悲壮。

“话题太沉重。不如八卦一下你的男朋友吧,怎么认识的?多久了?怎么找了个大连的?见上一面多不容易啊?”

“连他在大连你都知道啊?”魏桐又是一脸惊异的神情。

“也就知道这个了。说说看啊!”

“他单位在北京,只是新启动的项目在大连,临时被抽调过去的。我们是在酒吧里认识的,暑假我晚走了几天,去了一趟酒吧就认识了。”魏桐一脸幸福。

这么说,在卫生院里被隔离观察的时候,魏桐还没有男朋友,何飞差点儿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想想还是没再提起有关那天晚上的话题。

“他多大了?已经工作了?”

“嗯。26了,都结婚了……”这时候,魏桐的脸上闪现出了一丝黯然。

“啊?”何飞张大了嘴巴,不是惊讶于魏桐找了个结婚的男人,而是惊讶于同性恋也会结婚,“和女人?”

“你说呢?”

“他不是……”

“在我们国家,有几个人能洒脱地一直保持单身呢?80%以上的gay都要和女人结婚,每个人都没办法只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那你呢?你以后也会结婚?”何飞看着魏桐,怎么也无法想象出他和一个女人结婚生子的情形来,别说结婚了,连他怎样和一个女生谈恋爱的情形都没办法想象出来。

“我?我不会。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耽误不起。我想总有办法解决问题,虽然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最好的办法。”

这时何飞才想到,像魏桐这样用女生的方式漂亮自己的同志,毕竟也只是这个少数群体中的更少数,如果项磊结婚,不了解他性取向的人,估计也没什么好张大嘴巴的。

“他和女人……也可以?”

“嗯。再有几个月就当爸爸了。”

看来,这个世界成分复杂着呢。

“对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魏桐看着何飞的眼睛,好像在提醒何飞要做好某种心理准备似的。

“怎么了?”

“酒吧……那天项磊和我一起去的。有人看上他了。”

当然,何飞马上就不高兴了。

“是我拉着他去的,我想去,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我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你处理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大概需要这些作为参考。”

何飞想,这魏桐说话真是晦涩,好像电影台词。

“不过……”他补充道,“那人现在有朋友,只不过,分分合合藕断丝连的,关系不清不楚,我看项磊对他好像也没有特别的意思,也许只是愿意配合地听他倾诉自己的烦心事儿,把他当成了一个好朋友吧。那人约过项磊几次,项磊不好意思拒绝,又怕单独见他的话自己会尴尬,所以每次都硬要把我也拖了去……”

何飞的手机这时候响起了铃声,是张雯雯的来电。

“你在哪?干嘛呢?”

“吃饭呢。”何飞随口应道。

“你怎么搞的啊?不是说一起吃的吗?我们在四食堂等着你呢!”

“你们吃吧。我不过来了。”

“你怎么能这样?”张雯雯急了。

“怎么样啊?不就一顿饭吗?我正吃着呢!”何飞也开始不耐烦。

然后张雯雯就把电话给挂了。

这是张雯雯第一次没有结束语就挂断了何飞的电话。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过来:“两位要点餐吗?”

魏桐看着焦躁的何飞,正要提议离开,何飞一把抓过菜单,随便点了一个套餐,然后把菜单推给了魏桐。

“不如……回学校吃吧?”魏桐说。

“没事,你点吧。”何飞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魏桐说。

魏桐点过套餐,小心地问何飞:“你不会又去找项磊吵架吧?”

“怎么会?我越来越没那底气了……”何飞说。

只有何飞自己知道,表象的烦躁背后,其实是隐隐的不安。

篮球赛上的那次意外,好像伤到了何飞。

当时何飞正用力腾空扣篮,被对手球员冲撞后,小腹袭来一阵被抻拉的疼痛,尽管过了会儿明显好转了,可是此后反复无常,偶尔用力,就会再次感觉到不适,而且,不适的范围好像在逐渐扩大。

10月底的时候,何飞察觉自己的大腿根部越来越不对劲,有时会鼓起一个包,上网查了查,像是得了疝气。何飞叫上表弟作陪,医院看了看,医生告诉他,的确是疝气。然后医生告诫何飞,年纪轻轻不要整天坐在电脑前玩游戏,要常常运动,增强体质。何飞想笑,心想老子每天都在运动,体质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废话的。表弟在一旁追问医生怎样解决,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手术迟早要做。

一提到要做手术,而且要住院一周,何飞直想骂人。本来就对那些一把自己套在白大褂里就开始趾高气昂的医生们看不顺眼,想象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却要被他们戳上一个洞,还没挨刀呢,何飞就已经感觉到了隐隐作痛。何飞倒不是怕疼不起,更让人心烦的是,要在病床上躺着,闻一个礼拜的药水味儿。

何飞对表弟说:“你小子别对家里人声张,他们只会大惊小怪。反正是小手术,一个礼拜就完事儿了,没必要让老爷子也知道。”

表弟惊叫:“啊?那谁帮你出医药费手术费?谁在病床前给你端汤喂饭把屎把尿?”

何飞面无表情地回道:“你!”

表弟当即表示:“不干!我他妈的还有摊儿要练呢!我可没你那么好命,不用自己挣钱花,我不干活儿,明儿就得喝西北风!”

“行,那别手术了。”何飞说。

“行,回去跟舅妈说说,让她找个有熟人给折扣的地方手术。”

“行,欠的钱不还了,就当你丫探望病人了。”

表弟哭笑不得:“操!你丫良心良心给狗吃了!”

约好手术时间之后,表弟忽然又说,他想通了。

“你们宿舍那个同性恋不是对你有意思吗?没准儿人会主动来守床的。再说不还有嫂子嘛,——不过,晚上的事儿女生大概做不来,关键要看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何飞忽然心中一动。

他和项磊的关系,一直还是像暑假前后那样波澜不惊,像旱地里曝晒着阳光的禾苗一样,半死不活地挣扎着若有若无的希望。

何飞向班主任请了半个月的假。

班主任像上次一样通知了我们班长,然后,我们和上医院看望了何飞,出发前没看见项磊的影子,谁也没想着打个电话问他去不去。

看到病床上的何飞精神抖擞的样子,我们问他为什么看上去比平常还欢实呢,何飞叫道:“你们太他妈的二了,我他妈的还没手术呢!”

闹腾了一会儿我们就被医生轰走了。

冒牌何飞让正牌何飞告诉我们,兄弟们的心意已经领到了,接下来他估计要昏迷一段时间,各位还是打道回府吧。

回学校的路上,恰医院,男生们七嘴八舌开了几句玩笑,女生们个个盯着项磊和魏桐看个没完。项磊脸一红,快步走开了去。

项磊和魏桐朝何飞的病房走过来时,看到了坐在病房门口的正牌何飞。两人的目光在表弟脸上停了片刻,然后各自转过脸去若有所思了一小会儿。

表弟当时就猜,其中一个便是项磊。

表弟知道这项磊看到自己后一定在想:这人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于是表弟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笑得项磊和魏桐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

两人推开病房的门没看到何飞,正纳闷儿呢,表弟在一旁站了起来,乐呵呵地朝项磊和魏桐问道:“你俩谁是项磊啊?来找我哥的吧?”

“嗯,我是项磊。何飞是你哥?”项磊稍稍有些惊讶。

表弟愣了一下,心想我才是“何飞”呢,亲耳听到别人问起自己是不是“自己”的表弟,心下不免有些别扭。再看回话的人,多少有些奇怪,怎么都觉得,另一个人才应该是表哥经常提起的那个项磊。

“啊,是是是,我哥他刚被推进手术室里!”表弟说。

手术室里的何飞正忙着对医生吼道:“你们能不能快点!”碍于伤口处的不适,使不上力气,所以那吼声根本不起作用,主刀医生仍然一边在何飞身上动作缓慢地耐心操作,一边回头对他的学生们细细讲解手术过程和注意事项,好个诲人不倦!

不知道是因为何飞天生不易被麻醉,还是那个一脸肃穆的小护士顺走了一半麻药没给够,总之,何飞身上被手术刀触碰之处的神经末梢,似乎和往常一样清醒。疼痛让他汗流浃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也在一颗颗地往外冒。

“你们能不能快点!我他妈的快给你们整死了!”何飞继续吼着。

医生大概嫌他太吵,操来一顶面罩盖到何飞脸上,然后不久,何飞竟然在难忍的疼痛中昏睡了过去。

表弟和项磊魏桐两人寒暄着,一直到何飞手术完被推到病房里。

表弟看何飞睡着,便问项磊和魏桐急不急着回学校,项磊和魏桐忙说不急,于是表弟让他们先出去吃些东西,然后再回来换他。

何飞是被疼醒的,除了手术伤口的锥痛,整个身体都酸痛不已。何飞想动一下,却发现腿上压了沙袋,动弹不得,脑袋下面也没有枕头,好像全身的血都流到了头上,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爆炸了。

“别乱动!”表弟看这情形,忙窜上前去压住了沙袋,项磊和魏桐见状,也上前扶了扶沙袋。何飞看到项磊和魏桐,本想挤出一个笑脸,可浑身的难受劲儿严重扭曲了这个笑脸,何飞想,在项磊和魏桐看来,自己一定是一脸哭相。

“真不是他妈人遭的罪!现在医学都这么发达了,怎么还让病人这么痛苦!这帮孙子!”何飞骂道。

“真那么疼啊!”表弟哭丧着脸问何飞。

“操!要不你来试试!正睡着呢,疼都疼醒了!”何飞呲牙咧嘴地叫道。

何飞看到,一瞬间,项磊的脸上也换成了异常痛苦的神色,好像,躺在病床上的是他。——不过,要是躺在病床上的是他,他肯定不只这样,他准会疼掉眼泪,何飞想。

何飞以为,麻药的劲儿早就应该过了,疼痛大概会越来越容易忍受,可不知道为什么,疼痛好像一直在加剧,何飞一度想着,这疼痛应该无以复加了,可总在下一刻,它又会加剧一点。何飞挥舞拳头朝病床边儿的墙上砸去,手背都砸出了血,可大腿根部直到小腹的疼痛仍未转移到手背上去。

表弟怕何飞气急败坏的动作带动了身体,趴到沙袋上死命压住,同时惊叫着让何飞别动,项磊也奔上前,拽住了何飞的小臂,何飞想用力挣开,可居然都挣不过他。也难怪,手术前禁食12个小时,从早晨起床到现在,何飞滴水未尽。

何飞不再试图挣脱,项磊却仍然死死抓着他的手臂。

何飞狂躁的目光掠过项磊的脸,发现他的双眼里盈满泪水,看上去稍微一使力就会溢出来。何飞心中一动,反握住了项磊的小臂,然后项磊的手有些松动,何飞的手便沿着项磊的小臂向下游走,直到握住了项磊的手,项磊的手稍稍紧了两下,一时间,何飞竟然忘了身上的疼痛。

何飞知道这一点也不夸张,疼痛是可以在某种情形下被忽略掉的。

何飞现在还记得病床上的小二展开的笑脸,他曾经以为那是小二强忍着病痛给自己的慰藉,现在何飞知道了,当时的小二一定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因为触到了一份足以让自己前所未有地踏实下来的东西,一瞬间,无须刻意就能忽略掉身体上的痛苦。

医生走进来问何飞感觉怎么样,何飞说难受,你们那个面罩再借我戴戴吧,我想睡觉,可这样根本就睡不着。医生呵呵笑了几下对何飞说,小伙子年轻力壮的,忍忍就过去了。然后交代项磊和表弟,千万不要给病人喝水,晚上留一个人照应一下,有突发情况找值班医生。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还没等表弟开口呢,魏桐就已经对项磊说:“今晚我们两个一起留下来吧?”项磊回说:“你回去吧,我自己留下,这样明天白天你过来以后,我还可以休息一下。”

表弟临走时,把项磊叫出了病房。

“按说应该我这个弟弟留下来的,不过看上去,你留下来好像要比我管用。”表弟说着时,嘿嘿一乐,“再说,看你们同学感情很深,跟我们兄弟之间也没什么两样。”

项磊当然脸红了,红着脸讪讪笑了两下。

“这样,你记下我的手机号码吧,有什么情况,医院让交费的话,你就打我电话,我马上过来。这两天周末,摊儿上估计会比较忙……”

“行,没问题。”项磊说着,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记完电话,表弟拍了拍项磊的肩膀:“辛苦你了,兄弟!”

“别这么见外!”项磊说。

然后,表弟把脑袋探进病房的门,对何飞说自己先走了,何飞苦笑着骂了一句“滚吧”。医院走廊尽头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朝病房门口的项磊笑着挤了挤眼睛,说道:“嘿!想起来我是谁了吗?你看过我照片的!”

“早就想起来了!”项磊回答。

然后表弟笑着朝项磊挥挥手,转身去了楼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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