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发症nbsp麒闻医事协和八

并发症

并发症，是医疗纠纷最常见的原因。

入职之后独立接手的第一个病人就是术后并发症的，签第二次手术同意书时，和病人家属谈手术同意书谈到晚上10点，最终家属还是拒绝签字。而印象最深的，是患者孙女在整个住院期间始终各种挑刺的方式和翻着白眼跟我说话。

而那段时间病房还有一个术后切口感染的病人，他和他的老妈每天都会站在走廊上一遍一遍跟其他病人说自己已经是住院第多少天了，怎么本来是“最小的手术”，被害得老出不了院工作都快丢了。

有一天我们向这个自称再不去上班就要被开除的病人建议其实当前病情已经不影响工作，白天可以照常上班，每日回来换药之后，病人又强烈表示“担心病情发展”医院。

总有一些人会耗尽你最后的同情，以至于你也忍不住以一种鄙夷的方式去看待他们自作自受的表演，甚至对他们的“悲惨”遭遇感到一种幸灾乐祸。

而对于那个17岁的男孩，直到出院时我还是同情的，尽管他的家人已经封存了病历，医疗纠纷几乎无可避免。

男孩手臂砸伤，粉碎性骨折，正中神经损伤，肱动脉断裂。因为本来就是一个严重感染的创面，清创固定术后出现严重的感染，在整形科植皮当日原本吻合好的肱动脉再次破裂。

此后患者家属因为认为整形科在手术中存在问题，要求封存病历，让先后接手过这个病人的三个科室都紧张了一把。

后来这个病人在我们科又住了近一个月，问骨科什么时候能再次做骨折手术的时候，被骨科告知说有血管损伤手术康复可能性不大，建议另请高明。听到这个消息的早上，病人的母亲和病人两个人都坐在床上哭，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个17岁的男孩哭。

手术一定会有风险，没有发生自然没事，但是经历之前这么一段，谁都觉得：宁医院水平差，也不要接手后又出什么并发症，费力不讨好，吃不了兜着走。

当晚患者母医院，我一直没法告诉她：不是治不了，医院没人敢给男孩治。

第二天患者自动出院。

我无法说破，就像很多类似的例子一样：有时候，是他们自己的行为，扼杀了自己的希望。

我很喜欢的一本书，大陆译本叫《阿图医生》，台湾本叫《一个外科医生的修炼》，原版名叫《Complications——asurgeonsnoteonaimperfectscience》。

Complications，就是并发症。

怎么看待并发症，却反映出一个社会对医学的理解和认知。

医学是一门不完美的科学，医生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因为不完美，而且永远不可能完美，所以永远都无法逃避并发症。

但现实中，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从一种客观的视角去看待并发症。

我记得那个术后感染的患者家属第一次让我去看看伤口发现感染的场景，我打开绷带和纱布，大量的脓液让伤口显得如同一个龇牙咧嘴的恶魔。

当患者家属问我这是怎么发生的时候，我立马进入一种临战状态，小心谨慎用词，用一种似是而非的方式进行“解释”。

这几乎就是当今中国社会医疗行业出现并发症时最生动的写照：一旦并发症发生，瞬间医患之间变成了斗智斗勇的攻防战，仿佛一个用词不当，战局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翻转。

但当我们越来越熟练地采取一种回避的方式来处理的时候，是不是也将丧失一种可能：因为无法真正坦诚地去分析发现背后的问题，医学更多地变成了反映各种人性的镜子，而失去了作为一门科学，进步的空间。

这其实是比并发症更可怕的，也是更悲哀的。

一个肠系膜血栓的病人病情突然加重，可能要再次急诊手术。之前的三次急诊手术，有两次都是半夜把各路人员从重庆主城各个角落召集过来。但是因为患者的病情，即便急诊手术，预后也很难说。

跟病人家属沟通是否要手术的时候，病人的母亲突然哭着说了一句：“治不好你们早点说，现在钱也没有了，人也没有了，人财两空。”

人财两空很可能是事实，但是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感到一种透彻脊骨的寒意。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被一个人财两空的结果所抹杀，而好像我们是罪魁祸首。

最后，患者家属放弃治疗，第二天自动出院。

上级医师亲自把自动出院的医患沟通看了一遍，因为害怕之后出纠纷。

签自动出院的是患者的丈夫，他签的时候跟我说：医生，我还是很感谢你，该做的你们都做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不会闹，你不要太在乎她妈妈说的话。

签完了那个字我下了班，因为傍晚要搭飞机走，第一次在下午2点就下班。

那个下午我真的觉得生活很美好，不用担心值班电话响，不用担心听到说病人病情又加重了，不用看着病人因为送治不及时被迫要截肢你半夜被叫起来唯一能做的只是默默开一只止痛的针，不用应对检查，不用写出越来越无懈可击但是然并卵的病历文书……

是的，无懈可击的病历文书。我们越来越看重文字是不是完备齐全无懈可击的时候，也越来越偏离医学最本身的初衷。

而这也是我们如今这个环境下，无法逃避的“并发症”。

*图片来自美剧《Complica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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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自得麒乐

编辑：六月雪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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